因為醫生吩附不可抬高不可舉物,她只要稍一挪動便疼動萬分,雖已卸包紮,但只要有人不經意碰觸,仍有驚恐痛楚產生;也尋求氣功與能量經絡師疏通,不過大家聽聞她已九十來歲,再見她一副瘦骨嶙峋之樣,紛紛小心輕放,唯恐壓壞骨頭,療效不佳以致她的手臂至今仍僵硬未癒,甚至不抱樂觀之意想。聽她這樣說來,似乎也感受到被醫者放棄救治的心態。
在她來到我家之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騎車至一熟悉處,仔細一看竟是一空曠靈堂,此處正是辦過父親喪禮之處,不過已被收拾乾淨。醒來之後,我多次詢問外婆狀況,愈發想念她。不到數週,她竟自行來到,老人家背著一提包,扛了一顆小玉西瓜,在清晨搭車抵達,說是手不方便要來找熟悉的美容院染髮。
外婆長年唸佛,往返佛寺向來不麻煩人接送,每每來我家也是清晨到清晨離開,除了重聽些牙齒咀嚼較吃力,起居坐臥條理有序、盥洗衣物從不假他人之手,要不是身份證上填了民國九年生,看起來約莫七十歲人。
由於她個性執抝獨立,總是表現天蠍座的愛恨分明,一旦決定之事兒女亦不敢違抗,教她恨上的人便成為萬古罪人,即使大悲咒日唸萬遍,在她腦海中認定之事卻無扭轉之可能,因此陳年往事與舊恨情仇在兒孫輩耳邊依然繚繞不去,誰被外婆記恨了誰就永不得翻身了。外婆重男輕女,我過世的父親是她讚許不絕的好孝婿,父親送她的棉被手錶等物,帶她赴日旅遊,出錢裝假牙的事蹟從來沒在她嘴邊停過,父親去世後她也沉默了,老人家送過自己的丈夫,兒子,孫子,連疼愛的女婿也離開後,她已對亦步亦趨的死亡淡然,自在的討論後事或者聽我講些催眠通靈的見聞也覺好奇有趣。
大概是我喜歡操著兩光的台語比手畫腳跟她聊些稀奇古怪的事兒,不知何時起她就接受我的不正常作風,老人家傳統喜歡女生便是穩定工作結婚生子,我沒照這個譜行事,反而一再脫軌演出,一般人大概已經被她批評得一無是處啦!但她卻異常袒護我,彷彿千錯萬錯都不會是我的錯一樣。我在大學選修日文時,請日文系同學幫我中翻日寫了張賀卡寄給她,外婆倒是一再重提那張經典之作,聽說常翻出來獻寶誇耀一番,問我還會不會翻譯回來?我再如何解釋我的五十音已經零零落落也沒用。
就是這些點點滴滴交錯出眼前這位小心翼翼扶著手臂的老人家與我的回憶,我怎忍心她帶著骨傷如此不適的過日子?於是我詢問她是否願意接受我幫她「喬手臂」,並強調是我學來的技術,絕不會有任何大動作扭轉,也大大保證絕無半丁點疼痛會發生。
她先是推拒半刻,後來不知哪生的信心突然答應了,我便讓她躺在床上,用頭薦骨的基本型-枕骨搖籃手法感知腦脊髓液流動,九十來歲的老人家除了些許麻刺產生,很快的便來到靜止點;我再將雙手移到她兩邊肩胛骨突出處,直到正常的右肩釋放過度承擔的疲累能量,重新呈現活躍姿態後才挪開,最後兩掌輕輕包裹離床面頗高的左肩,允許它卸下傷痛僵硬記憶,緩緩的放鬆,試著在床台支持下舒展安歇。其間我不忘維持自己的光流砥柱之姿,與天地接軌的貫通呼吸,從外婆的肩膀到輕托手肘處,運用頭薦骨教授的理論去聆聽、帶動出全身的自然療癒潮汐。
外婆睜開眼睛說:「我怎麼感覺到像貼藥布一樣熱熱的,從肩膀傳到手指,一下子又好像我自己用毛巾擰溼熱敷,有水從肩膀流下來一直到手掌…….」唉!即使從頭到尾我都沒法用台語翻譯「頭薦骨療法」給外婆理解,也沒告知她這是什玩意,她竟能一語中的的直言頭薦骨之流動精髓,我開玩笑的回答:「這種是跟骨頭說話的技術。它說已經好久沒平放在床上了,所以我拜託它放鬆躺著休息。」外婆瞪大眼睛訝異道:「真的?是真的我都怕痛一直不敢放平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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